婚后负债是否要告诉另一半
负债后,是否要坦白?这个问题看起来不难回答,但许多年轻人实实在在地陷入这一困扰,同时让这一困扰与债务一起越滚越大,直到难以挽回的边缘。
结婚6年后,佳曼对丈夫的防备心越来越重。
有时丈夫只是问一句“要不要给女儿报辅导班”,佳曼都会如临大敌,心里止不住怀疑:“他是不是又欠债了,又要管我要钱?”
关系的裂痕出现在两年前。一次,佳曼在用丈夫手机拍照时,无意间看到一条催债短信,只有短短几行字——如果你还打算逃避的话,我们会派人过去,向你父母、同事,还有妻子说明你欠债不还。
佳曼一瞬间浑身发冷,手也控制不住颤抖。她打开短信回收箱,陆续又看到了几条催债短信,丈夫一开始还回复“求求你们宽恕我几天”,后来不再应答。
拿着短信,佳曼问丈夫,是不是在外头借钱了,丈夫愤怒地夺过手机,说“别多管闲事”。但只是过了几天,他找到佳曼,声泪俱下地乞求:“能不能把你手上的钱拿出来,替我还一部分网贷?”
几天前那个被戳穿后大声吼叫的男人,这时候在她面前哭诉求助,佳曼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:究竟是患难显真情更符合人性,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更理性?
她花了三天时间就做出了决定:帮丈夫偿还一部分债务,给女儿留一个完整的家,但两人从此财务独立。
关系生出这道裂痕,佳曼变得不再信任丈夫,也不愿亲近他。她总忍不住去想,人生怎么变成了这样,以及明明丈夫吃住都在家,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,怎么会悄无声息地,在没有跟她沟通的情况下欠了近10万元的网贷?
“都是小钱,
但加起来就这么多了”
丈夫承认负债的那天晚上,佳曼整夜未睡,拉着丈夫统计了所有借债平台的债务。当看到近10万元的债务时,她觉得头皮发麻。
佳曼和丈夫在农村生活,两人衣食住行几乎全由公公婆婆承包。5年前,佳曼生下女儿后,婆婆还一次性给了3万元,用于贴补这个小家庭的生活。后来丈夫辞去了在镇上的工作,开始全职在家照顾佳曼母女,而他的父母则外出打工。
子女赋闲在家,老人外出打工,这种看似反常的行为,在佳曼和老公所在的村子却很常见。父母尽管操劳了一辈子,但还是将照顾子女视作终身责任,即便子女成家立业,父母还是外出打工,“为儿孙积攒家产”,这是不少村民的共识。
直到丈夫负债被发现之前,佳曼一家生活都算得上轻松。他们每天在家照顾女儿,偶尔和村里的朋友到镇上聚餐,逢年过节还会自驾去周边市县游玩。在社交平台,佳曼形容自己的生活是“小富即圆满”。
孩子出生后,佳曼一直是母乳喂养,省了奶粉开销。婆婆除了给小孩买衣服,每个月还会固定给她1000元生活费,丈夫则承担了家里其他花销。佳曼说,丈夫不抽烟,偶尔喝酒,几乎没有花销大的爱好。唯一让人有些不满的,是丈夫喜欢跑到河边野钓,经常白天出门,晚上才回家。
“钓鱼很花钱吗?”佳曼曾经好奇钱都花到了哪,丈夫回答,都是小钱,但加起来就这么多了。
丈夫捋不清债务,而佳曼捋不清她和丈夫的关系。
与佳曼的丈夫不同,卢晓则对于自己借贷的每一笔钱都非常清楚。
卢晓今年29岁,学的是机械专业。2017年毕业实习时,她顺利入职上海一家制造类企业,每月税前收入5000元,扣完五险一金,到手不过4000元出头。
与同期入职的男生相比,卢晓的薪资并不高,待遇也大打折扣。男生能分配宿舍,而卢晓只能租房:“在机械制造领域,女生总是被认为能力天生不足,待遇也会有所区别。”
在上海郊区,卢晓以1700元的价格租了一间单身公寓,公寓不能做饭,且位置较为偏僻。每月卢晓除了房租外,还要承担300元左右的交通费、100元的话费,余下部分几乎全部用于饮食和衣服、化妆品等。偶尔钱不够用,卢晓会借一部分网贷,但每次都会在发薪日及时还上。
2018年跳槽转行,卢晓的月薪从税前5000元涨到了税后1万多元,虽然偶尔有加班,但整体生活水平极大提高了。于是她退掉郊区的房子,以3600元的租金选了一处靠近市区的公寓,在饮食、服饰和出行上的开销也更大了。
结果是,工资虽然涨了,但卢晓每个月所剩反而不多。按季度缴纳房租时,她觉得捉襟见肘,经常需要从网上借贷2000元左右才能凑够三个月共10800元的房租。
转折点发生在2022年。这一年男友退伍,卢晓和男友开始商量结婚,筹划购买婚房。
在沈阳一家房产公司,中介告诉两人,因为临近月底关账,很多优惠政策只能延续几天,如果两人在月底无法凑够40万元的首付,就不能享受优惠购房。在中介的刺激下,卢晓和男友很快签订了购房合同,并允诺会在第二天缴纳40万元的首付。
当天晚上,男友凑够了35万元,卢晓拿出了5万元。只不过,那时卢晓的男友并不知道,这5万元仅有1万是卢晓的存款,其余都是她从网上贷来的。
以往的借贷经历让卢晓对网贷这件事很信任。流程简单、放贷速度快,且对借贷人的还款能力、信用考核较为基础。5万元网贷,从申请到入账,只需要几分钟。
一夕之间,卢晓和男友的生活似乎步入正轨,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,真正成为了外人眼中向前发展的良好家庭。
但卢晓心里清楚,看似平静无澜的生活正被一股涌动的暗流裹挟。她的薪资在两年前大幅缩减,日常支出也多依赖网贷。这种清晰的不可持续感,在某个时间点会爆发出来。
“你不帮她,谁帮她?”
2023年,购房一年后,卢晓和男友结婚。当时,她在网上的贷款数额已经达到10万元,本息合计约17万元。
面对新婚丈夫,卢晓选择隐瞒了负债情况,理由是:“总不能刚结婚就告诉别人,你有这么大的负债吧?”
为了隐瞒负债,卢晓在丈夫偿还房贷时,承担了3600元的房租。她还同意向夫妻俩的公共账户每月存入2000元。这意味着她手里可支配的资金只剩下4000元,不仅要用于偿还网贷,还要负担两人的房租,显然入不敷出。
她会不时向父母哭穷,说自己没有钱交房租,希望父母能将结婚时的彩礼、陪嫁累计30万元交给自己保管。但父亲告诉卢晓,这笔钱被用于生意周转,暂时没办法给她。
卢晓想了很多开源节流的办法。她打算换一处租金更便宜的房子,但考虑到长距离通勤和居住环境,还要和丈夫说明换租的原因,便放弃了。在她看来,“相对大额债务来说,每月省下来的几百元如杯水车薪。”
为了独自还清债务,避免自己成为全家负担,卢晓注册成为了网文平台作者,每日下班回家后就窝在出租屋一角更新网文,日更1万字。每次更新,卢晓都觉得心力交瘁,大量堆积的文字垃圾让她越来越找不到写作的动力,而写出25万字仅仅是数百元收入,更让她觉得可悲。
有时候深夜丈夫入睡后,她坐在一旁悄悄哭,不敢哭出声。丈夫似乎察觉到她的焦虑,劝她“钱可以慢慢赚,这样子是急不来钱的”。
但卢晓认为情况十分紧急了。为了补上网贷缺口,她增加了贷款平台,借贷公司的数量也越来越多。高额利息就像滚雪球一般,让她难以呼吸。
卢晓曾计算过各个平台的贷款利率,最高的一个除了24%的贷款利率,还有平台管理费、担保费等,综合贷款利率达到了35.9%。
2015年,最高人民法院《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》实施,其中第二十六条规定“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未超过年利率24%,出借人请求借款人按照约定的利率支付利息的,人民法院应予以支持”,并明确“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年利率36%,超过部分的利息约定无效”。
因为没有明确条文说明利率超过24%且不足36%时,法院会作何裁定,不少金融机构会设法向借款人多收取费用,使最终利率不超过36%。看似合法合规的操作,实则让借款人陷入了更深的泥潭。
这种用借贷对抗债务的循环,让卢晓的债务在2023年底达到了34万元,每月的还贷金额猛增至2万元。她在用工资还贷之余,也开始挪用和丈夫的共同存款,但即使如此也只是杯水车薪。原本艰难转动的贷款链条随时面临崩塌的危险,可能出现的逾期让她更为紧张。
在网上,卢晓开始频繁搜索负债逾期的帖文。有一次她通过一则广告,与一家贷款公司取得了联系。对方向卢晓承诺可以帮她重做信用,一次性向银行借贷40万元,只是需要支付18%的中介费,即72000元。
卢晓详细计算了银行贷款利息和已有网贷的利息,当得知前者算上中介费,还要少偿还5万元左右时,卢晓的心中瞬间就燃起了希望,银行贷款也成了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此后一月内,卢晓多次配合中介前往借贷公司,但每次都无果而返,中介不是说“时间太晚,流程走不完”,就是说“你的征信还有点问题,我们得再找人打点关系”。
直到临近逾期,贷款中介才告诉卢晓,她的信用太花了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补救。唯一能让银行放贷的方法是找到一个征信良好的朋友,由朋友帮忙做担保。
被骗了中介费之后,才突然醒悟,当时的卢晓并不明白个中套路,她最终选择找朋友帮忙。至少那时,她不必向父母和丈夫坦白自己的窘境,摧毁自己的形象,至少她还可以维持家庭的和谐。
卢晓找到了同在上海工作的朋友帮忙。在借贷公司,贷款中介反复劝朋友“你们关系这么好,你不帮她谁帮她”,不断向朋友洗脑:“你只是帮忙贷款,和卢晓属于共同借贷。三个月后她的信用转好,可以从银行再借一笔钱。到时候你把贷款全部转给卢晓,你的贷款记录也可以清零。”
整个游说的过程,卢晓和朋友被完全分开,两人甚至没有时间通过手机沟通。在中介的轮番攻势下,朋友最终以18%的利率贷了一笔40万的贷款,减去中介费,到手328000元。其中一笔总额10万元的贷款采用先息后本的贷款方式。这意味着,卢晓每个月只需先付1500元的利息,但贷款到期后,要一次性偿还10万元的本金。
利用朋友贷来的钱,卢晓偿清了所有网贷平台的债务,她的焦虑也有所缓解。其间她数次找到中介,要求对方办理转贷业务,但中介每次都以“信用太花”为由让她回家等待消息。
反复推辞中,卢晓意识到,曾经多次网贷的经历,早已让她失去了向银行借贷的机会。10万元临期时,卢晓再次面临要不要和丈夫、家人坦白的选择。
“坦白才是正途”
她被借贷反复套牢的过程,宛若高空走绳。负债越多,她便越害怕坦白。最终她再次借了10万元的网贷。
原本为了脱离网贷,卢晓才找朋友帮忙,结果她反被网贷绑得更紧,不仅要偿还朋友背负的40万元贷款,还要再偿还10万元的网贷,本息合计,达到60万元,每月还款数额约3万元,还让本来彼此信任的朋友也背上了贷款。
一人负债,全家兜底,是不少负债家庭的现实状况。佳曼在丈夫坦白后,拿出了仅有的1万元存款还债,但仍无法避免丈夫网贷大面积逾期。在他们身边,不断有朋友收到催债短信。丈夫不止一次向她抱怨:“你是我老婆,不帮我还账,真没良心。”
当看到佳曼能网贷5万元时,他甚至掐着佳曼的脖子逼她借3万元还债。为了摆脱束缚,佳曼借了网贷,不过她并没有以贷养贷,而是选择进厂打工。
每月薪水不到5000元的工作,佳曼干了一年,才还清自己身上的贷款。回家后,她告诉丈夫,如果还是强迫自己帮忙还债,那只能离婚了。
在佳曼的坚持下,丈夫向父母坦陈了负债情况。两位老人对他大骂一通,但最终还是选择倾其所有帮忙还。债务还清后,佳曼与丈夫的财务彻底独立。她说:“如果出现二次借贷,大家好聚好散,省得麻烦。”
卢晓在网贷濒临逾期时,借缴纳房租的机会,向丈夫坦白了负债情况。她说:“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了,反正情况就是这样的,我已经承担不了这些债务了。”
卢晓的话无疑给了丈夫当头一棒。她告诉丈夫,新婚夫妻离异的案例并不少见,如果他不能接受这些债务,两人可以办理离婚手续。
丈夫虽然对她的做法很生气,但到这个阶段也很无奈。他拿出自己的退伍费用、奖金以及父母种地的地补凑了约10万元,替卢晓偿还了一部分债务。他告诉卢晓:“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,剩下部分还是要靠你父母承担。”
在丈夫的建议下,卢晓决定借堂姐结婚的机会和父母坦白自己的负债情况。父母从沈阳到上海参加婚礼,在上海短暂停留,她计划利用这段时间坦白和认错。其间,卢晓告诉朋友,自己打算年底离开上海,返回沈阳工作,绝不会拖欠贷款。
卢晓想回乡的计划吓坏了朋友。她抢在卢晓之前,在卢晓堂姐结婚当天,向卢晓的父母说明卢晓借贷的情况,以及自己背贷的缘由。
父母、丈夫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,成为卢晓长期逃避债务行为兜底的人。亲情、爱情可以是一种难得的缘分,也可能变成名为“兜底”的枷锁。一边抱怨一边倾其所有帮忙,构成了许多人难以言说的生活。
债务压力缓解后,卢晓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动态,标题是:“坦白才是正途。”
在博文里,她提到自己和朋友因为此次追债而心生嫌隙,和父母的关系也出现裂痕。她说,感谢朋友的帮忙,却不能接受朋友在堂姐结婚当天告知父母自己的借贷情况。
她总想保留最后一些面子。
婚后负债是否要告诉另一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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